发布时间:2024-11-16 10:20:50 来源: sp20241116
编者的话
艺术,是一场永无止境的旅行。在本期的两篇文章中,我们将走进瞿弦和、张筠英夫妇的朗诵世界,以及甘露与芭蕾舞演员的故事。瞿弦和、张筠英伉俪携手走过五十余载,用声音诠释经典,不断探索朗诵的真谛,将真情融入每一次的演绎。甘露则用镜头记录芭蕾舞演员的台前幕后,揭示他们在追求完美道路上的艰辛与坚持。他们的经历让我们看到,艺术的魅力不仅在于舞台上的光芒,更在于背后的汗水与思考,在于对完美与不完美的深刻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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甘露:人生没有完美
中青报·中青网见习记者 郑欣宜 记者 周伟
2000年,为跟拍张艺谋与中央芭蕾舞团(以下简称“中芭”)合作的芭蕾舞剧《大红灯笼高高挂》,甘露第一次走进了舞团,当时的她并没有想到,这段与芭蕾的缘分会持续二十几年。
经过长达4年的贴身拍摄记录,甘露与团队完成了亚洲第一部反映中国芭蕾舞演员生存状态的系列纪录片《我们在跳舞》,于2010年中芭成立50周年之际上映,引发了巨大的反响。
因拍摄纪录片,她与许多芭蕾舞演员相识已久,当年镜头下的舞者如今都各自走上了不同的人生道路,甘露却从未停止对他们的关注。
甘露在《不完美的舞者》一书中收录了14位不同年龄层芭蕾舞女演员的口述文章,讲述她们作为舞者的台前幕后,以及自己的人生故事。
在甘露的眼中,芭蕾舞演员是艺术家,也是一群匠人,日复一日,不断地寻找着一个被唤作“完美”的词语。“24年过去了,今天的她们,都活成了真正的自己。”
在侧幕看芭蕾舞,一个更真实的世界
在很多人的印象中,芭蕾舞演员身上天然带着一股“傲气”,身姿永远优雅挺拔,也总是与人保持着距离感。但甘露了解他们:“实际上因为练芭蕾,她们从小学会了沉默,训练时不能说话,一说话那口气就泄了。”
当时20岁出头、在旁人看来有些寡言内向的甘露,举着摄像机,很快自然地融入了这群舞者中间。“可能是因为纪录片和芭蕾间有某种相似的东西,它们都会有孤独的感觉,必须自己面对自己。”
在中芭拍摄期间,甘露与舞者们越走越近,也对芭蕾舞演员的童年经历产生了好奇:“我想了解芭蕾在他们身上留下了什么痕迹,是什么改变了他们。”
2005年,甘露来到北京舞蹈学院附中,对芭蕾舞专业新入学的一个班级展开了长达7年的拍摄记录。“以前觉得他们从小经历集体生活,会产生自己与外界的竞争,后来在深入关注的过程中发现,芭蕾舞演员更多是与自我的竞争和较劲。”甘露说。
7年的专业训练,疼痛与他们的日常相伴:脚尖反复起泡、流血,脚指甲不知道掉过多少次。毕业后,还面临着更严苛的挑选,“与芭蕾擦肩而过的大有人在,能被挑选最终留下来并甘于付出的演员少之又少”。
究竟是什么支撑着他们跳舞?是爱,也不只是爱。
“芭蕾不爱我,但我爱芭蕾”,这是无数芭蕾舞演员的心声。资质、天赋、年龄,严苛的条件注定了只能有极少数人站在舞台中央,但他们还是在这条路上义无反顾。“爱不是无缘无故的,是他们付出了十几、二十年时间、精力和更多的东西,积累下来的不舍,还有不甘心。”甘露说。比起舞台正下方的观众席,甘露总是更喜欢在侧幕看芭蕾舞:汗水,喘息,地板的划痕,伤痕累累的双脚——那是一个更真实的世界,不那么完美,但也同样美好。“我常常看着舞台上起舞的他们,仿佛不属于这个世界,他们在对舞蹈的完全奉献中抵达彼岸。那一刻的美好,台上的每个人都在尽力留住。”
不完美,就是生命本身
谈及《不完美的舞者》的创作初衷,甘露坦言,自己就是“突然想做这样一本书”,“在那个时间点上我也需要作一些梳理和思考,文字是一种特别好的方式。”在她看来,做这本书时,很像是在做一部文字化的纪录片,芭蕾舞演员的自述与她个人的随笔感悟相穿插,就像是影像中纪实与意象的结合。“那段时间大家都有些停滞,我希望给我从事芭蕾舞的朋友们一些鼓舞,也希望能给读这本书的人带来一些启示和力量。”
书中的14位口述者中,有些人还在舞台上追逐梦想,也有些因为各种原因选择了改行转业,开起服装店、当上小学老师……甘露见证了她们的每一步人生选择,“当初她们都是千挑万选考入舞蹈学院的,现在有些也过着普通的生活,但她们依然在自己的世界里闪烁着光芒,芭蕾在她们心中留下的痕迹没有被磨灭”。
“一曲,一舞,谁能窥见贝壳磨砺珍珠疼痛的锋芒。”这是甘露在该书封面写下的一句话,“就是这种疼痛才会真正记住。以前看到有些人付出了那么多,最后并没能在这条路上走下去,会为他们感到遗憾。但青春和残酷也是一种美好的生命体验,恰恰是这种不完美,才会让你感受到生命的成长。”
“不完美的舞者”是甘露自己定下的题目,“‘完美’其实是个很抽象的词语,但在我们生活中经常被提及。很小的时候我还相信完美,觉得那是努力就可以够得着的,长大后发现,‘不完美’才是你与世界最为密切的关系”。
“人生没有完美”,这是甘露父亲去世前留给她的话,也是促使她去写这本书探讨完美的缘起。“生命中记忆深刻的常常是那些不完美的时刻,如果你去珍惜生命中的所有,其实完美不完美就不那么重要了。”甘露说,“不完美并不是全然的妥协,而是去理解和珍惜,做到尽力不留遗憾就好。”
“我们无法活在真空里,每天都在面对琐碎世俗的生活,生命中时间的流逝,本身就是遗憾的事情,你注定会不停地失去。但是如果那些失去会让你有所成长,那么这种失去也是一种意义上的完美。生命的一切源于我们对世界的感知,这种感知是我们活着的意义。”
在体验别人生命的同时反观自己
很多人问甘露,这么关注芭蕾题材,是因为你很喜欢芭蕾吗?
“其实我对芭蕾没有执念,更多的是关注这群人。”甘露说,“纪录片是在记录人与人的关系,而我喜欢研究人与人的关系,想知道是什么让他们成为今天的自己。”
芭蕾舞演员是敏感的,甘露能敏锐地感受到这种敏感,走进他们的内心,“足够真诚,才能相互建立信任”。当初那群舞蹈学院的女孩们如今不少已成家立业,但一见到甘露,还是满口叫着“姐姐”,像是回到了十几岁,这是长期建立起的感情和信任。
在书中,她写道:“当你随着那些一开始与你毫不相干的人们慢慢进入他们的生活时,那种微妙、复杂的感觉是难以言表的。一开始你没有那么坦然,毕竟是闯入别人的生活,他们在你的镜头下越真实、越坦荡,你就越会在内心升起强烈的想保护他们的欲望。你会数年间从一个简单的人变得很‘复杂’,这种‘复杂’是因为你承载了太多感情。”
甘露说,拍纪录片是在用自己的生命去体验别人的生命,在体验别人的生命的同时,也在反观自己,“终极目的都是在寻找生命的真相”。
20多年过去,甘露也在与她镜头下的舞者一起成长,“最开始,对很多东西只是感到好奇,但现在会看得更深,看到人更本质的东西。在创作中会更想去探求真相,也更接受事情发生各种可能性和变化。随着时代和个人的变化,他们也更加成熟,现在很多年轻的演员也会更多地思考艺术与生活的关系,更注重平衡。”
甘露对芭蕾的观察与记录仍在继续。2023年,她和团队与中芭合作,拍摄完成了首部全部由中国顶尖芭蕾舞者出演的电影——《让她跳完他的舞》(暂定名),该片目前正在后期制作中,将用意象和现实结合的表现手法讲述关于平衡的故事。
“我对电影没有执念,也没有说拍了电影以后就要做一个电影导演,只是觉得在那个时候适合用这样一种方式去表达。其实很难,但是有了这个机会,就尽力去做了。”对甘露来说,一切创作都是由心而发、水到渠成,“我不太喜欢给自己设限,不喜欢被太多规矩束缚。你总能找到自己跳舞的方式。”
拍了这么多年纪录片,生命的未知仍吸引着她不停地走下去,“我现在也保持着一种好奇心,想更多地感知生活、感知世界,有趣地活着。当我跟他人分享看问题的方式时,某种程度上纪录片也带给我力量,也在治愈着我。艺术最高的境界应该是抚慰人心,希望我们的作品给予更多人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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瞿弦和、张筠英:朗诵人生实践谈
中青报·中青网见习记者 郑欣宜 记者 周伟
“我们干的是各行各业,我们对风流却有共同追求。劳动、创造、进步——无止无休!爱真、爱善、爱美——不折不扣!这是真风流哟,这是真风流。把时代的彩笔紧握在手。”
舞台上,瞿弦和与张筠英合诵了纪宇的《风流歌》,这首在20世纪80年代创作,又在新时代被再次改编的经典诗歌,正如他们半个多世纪艺术人生的真实写照——不折不扣,不止不休。
瞿弦和曾任中国煤矿文工团团长,张筠英致力于演播事业,执导过上百部译制片,1987年,两人共同入选中央人民广播电台“最受听众欢迎和喜爱的全国十大演播家”。生活中,他们伉俪情深、彼此支撑,艺术道路上,他们携手相伴50余载,用声音诠释经典。他们是事业上的挚友,是生活中的知己,更是人生路上最亲密的伴侣。
近日,瞿弦和与张筠英夫妇接受了记者采访,向读者传授他们数十年来的朗诵实践经验,讲述他们相知相伴的艺术人生路。
深刻理解作品,才能为作者传声
从进入中央戏剧学院学习朗诵课,到无数次站上舞台,向全国数以亿计的观众传播艺术经典,瞿弦和与张筠英的朗诵实践从未止步。他们笔耕不辍,近年来陆续出版了《艺溪笔录》《朗诵实践谈:百篇百感》(以下简称《朗诵实践谈》)等文集,书写了两人在艺术生涯中对朗诵的持续探索与思考。
2022年出版的《朗诵实践谈》是瞿弦和与张筠英的最新著作,他们从过往朗诵、录制过的作品中挑选出100篇,加以分析讲解,并配以演出及幕后照片,既是一本学术性文集,也是两人艺术人生的生动缩影。在书中,瞿弦和与张筠英指出,朗诵是一种二度创作,用有声语言代表作者发声,再现乃至升华作品。瞿弦和说,他们都更偏爱朗诵第一人称的作品,“第一人称的作品特别容易走心,能够把作品融入自己的心灵以后,再通过自己的体会送到观众的心灵”。
瞿弦和也谈到,二度创作的基础,是准确、完整地理解作品。《大堰河——我的保姆》是诗人艾青以第一人称创作的长诗,也是因为朗诵这首诗,瞿弦和与艾青成了“忘年交”。为了更准确地理解、表现作品的情感,瞿弦和曾特地前往艾青的住所和故居,走进“大堰河”居住的矮房,看到烧饭的灶,来到她的墓地——这些真实感受,让他一次次调整朗诵的细节,生动传达诗人对“大堰河”的同情、感激和热爱。
行动性、形象性、音乐性
文学作品不同于日常说话,是经过作家精心雕琢而成的、具有典型性的语言,因此,朗诵时的技巧处理对朗诵的呈现至关重要。经过多年的探究与实践,瞿弦和与张筠英总结出朗诵技巧的三要素:行动性、形象性、音乐性。
行动性,指朗诵的语言具有明确的目的、鲜明的态度、强烈的愿望。瞿弦和指出,朗诵者处理一篇作品时,既是演员,又是导演,要向观众解释作者想要表达的思想意图。他以鲁迅的《自嘲》一诗为例,作品虽题为“自嘲”,朗诵时应把握的“行动”却并非如此:“横眉冷对千夫指,俯首甘为孺子牛”可解释为诗人面对敌人围剿,怒目横视、嫉恶如仇,面对人民大众,甘心奉献的“自勉”,从这一“行动性”出发,在朗诵时就应掌握深沉坚定的基调,表现诗人在危险环境中的坚定意志。
形象性,指朗诵时通过语言、视像、形体变化等,再现作者在作品中创造出的形象与画面,并使观众能真切感受到;音乐性,则指朗诵者通过声音的变化,使语言具有音乐的魅力色彩。
形象性来源于生活,也可以借助于朗诵者在理解作品基础上的想象。“谁还记得,这里曾是刑场?行人的脚步,来来往往,谁还想起,他们的脚踩在一个女儿、一个母亲、一个为光明献身的战士的心上?只有小草不会忘记。”
《小草在歌唱》是诗人雷抒雁为悼念张志新烈士所作,首段一上来就描绘了烈士牺牲的刑场,瞿弦和联系自己曾看过的图画与文章展开了想象——烈士不屈的形象和那空旷的、只有小草的刑场,逐渐在他脑中清晰起来。重音、停顿、语调的结合,构成了朗诵语言的音乐性。“你看,从草地上走过来的是谁?油黑的短发,披着霞光;大大的眼睛,像星星一样明亮……母亲呵,你的女儿回来了……孩子呵,你的妈妈回来了……”《小草在歌唱》的最后一节,描述了英雄的虽死犹生,具有震撼人心的力量。处理这段内容的朗诵时,就要着重把握音调和节奏的急缓:节奏逐渐加快,如同充满希望的音乐由弱渐强。
朗诵离不开“真”与“情”
在《朗诵与说话——朗诵艺术三标准》一文中,张筠英说:“我们都是爱激动的人,每当我们在舞台上出现激情的时候,每当我们知道观众被这种激情感染了的时候,心里是非常愉快的,这是一种演员进行艺术创作时幸福的心情。”
抒发真情,就要将自己置身于作品之中。1979年,瞿弦和在中山公园音乐堂诗会首次朗诵了《小草在歌唱》,读到动情之处,他不禁哽咽,泪流满面。作家古枫在一篇文章中描述了当时的情景:“台下的观众抽泣着,鼓着掌,瞿弦和不得不几次谢幕。”
“朗诵里经常提到以情带声,用爱发声,一定要表达真实的情感。”瞿弦和说。
张筠英另外提到,对儿童朗诵来说,还要特别关注“纯真”。张筠英儿时曾主演电影《祖国的花朵》,导演非常善于捕捉儿童演员在现场一刹那的感觉。在北海公园拍摄时,她饰演的杨永丽有一场哭戏,正与小演员们玩得开心的张筠英却迟迟进入不了状态。她清晰记得,当时导演让现场所有人离开,当她一个人站在原地,瞬间被愧疚感淹没,一下子伤心地哭了出来,这场真实的哭戏被镜头记录下来,留在大荧幕中,成为经典。
演戏如此,朗诵亦是如此。“孩子们最感动人的其实不是声音多么好听,或是技巧有多大的变化,能表达出属于他们自己的那一点真实的想法,就是最可贵的。”张筠英说。
对语言艺术的热爱历经岁月沉淀,愈加熠熠生辉。“朗诵是一种无穷无尽、充满魅力的艺术,对朗诵的探索永远没有止境,我们希望能留下更多有意义的、可以提供给后人的教育经验。”瞿弦和说。
来源:中国青年报 【编辑:刘阳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