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宿横路古村（大地风华·走进古村落）

　　在祖国的大地上，一座座古村落如时光凝结的珍珠，点缀壮丽山河。这里有传统文化的悠长气韵，也有今日生动的人间烟火。

　　即日起，“大地风华”栏目推出“走进古村落”系列。让我们一起品味古村落来自时光深处的韵味，感受深巷老宅间蓬勃的活力。

　　——编  者

　　很少能看到这样古朴的村庄——房子都是用乌黑的石块垒砌而成，铺在路面的石块缝隙间长满青草，石板路弯曲延伸至村庄深处。石板表面，早被脚掌鞋底磨得光滑发亮。

　　我在日落时分走进浙中磐安县的横路古村。一切都显得安静极了。炊烟在古老的村庄里升起，昏黄的灯火渐次亮起。随着夜色变浓，蛐蛐声像潮水一样弥漫开散。那些声音来自四面八方，虫声愈是清晰，村庄愈是显得静谧。

　　这个历史悠久的村庄，是宋代理学家周敦颐后裔的聚居地，村里不少人都姓周。为纪念先祖周敦颐写的《爱莲说》，后人在村中建了一座“爱莲堂”，据说建成至今已有三百多年历史。如今，这里是村子的老年活动中心。

　　横路村，中国传统村落、省级历史文化名村，实在是极有特色。民居错落有致，造房子的石头都是乌黑色，据说用的是玄武岩。傍晚下了一点雨，雨把村庄打湿，整座村庄乌黑发亮，仿佛带着岁月的包浆。村外有一条溪，名曰澄溪，溪上有一座古桥，桥下流水似时间淌过千年。

　　数百间老房子遍布村中。我先来到“十三间头三合院”，此处老屋据介绍建于清乾隆年间，有正房七间、厢房六间；还有“十一间头三合院”，也是乾隆年间建造的。一路所见的老房子，大多还保留着木格的门窗。院落、天井多用乌石铺成，青苔在乌石的缝隙里生长，显得生机勃勃。

　　对横路古村的老房子而言，天井几乎是标配。天井采用“四水归堂”的建筑风格：小院四面合围，下雨时雨水顺着屋顶内侧坡，从四面流入天井，便称“四水归堂”。这种布局和它的名称一样，深得中国传统文化的意趣。走进任何一间老屋，都能看到天井里草木葱茏、鲜花盛开。村中生活的人们爱干净，也热爱花草，所种以山茶、月季、牵牛花、菖蒲、茉莉、荷花为多，即便是天井石隙中自然生长的杂草，也是一片欣盛的样子。

　　穿行在横路村，走过蜿蜒曲折的石阶，一抬头，发现高处有一座古意盎然的房子，这里便是我投宿的民宿。主人老张出门相迎。一脚跨入大门，居然别有洞天。从外部看，这座房子跟别的古老石房一样，都是乌黑的大石头砌成，古朴而沉默。而院子内，有流水园林，有曲折小径，有回廊幽树，有鱼池假山，池中悠游几尾锦鲤。这样的陈设，令人觉得安宁，仿佛一脚踏入自家的后花园。细细琢磨，是什么让我初来此地却如此亲切熟稔？恐怕，还是长久浸润于心灵中的传统文化，让不同地域、不同时代的人有同样的感怀。

　　民宿主人老张，当过农民，打过工，开过厂。七八年前，他眼看着村庄这么优雅古朴的自然环境，想着要是能开家民宿，让更多的人看到该多好！然而在深山里建一座民宿，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老张几经周折，花费数年，总算让民宿热热闹闹地开张了。事实证明，开民宿的想法是正确的。投宿于此，给我的古村之夜增添了独特的趣味。

　　想想看，刚刚你还身在厚重的乌石建筑包围之中，在古老的村庄徜徉。而现在，穿过一道石头墙，推开一道木门，你欣喜发现，现代城市时尚生活所需的那些物件，在这里都齐备——冰箱、电动窗帘、智能马桶、按摩浴缸，以及酣畅的淋浴、柔软的大床……这就是一种对比与融合：石头与木材的对比，坚硬与柔软的融合；粗犷与精致的对比，城市与乡村的融合。一座历经沧桑的村庄，就以这种直接的方式，与远道而来的客人产生了奇妙的共鸣。

　　天色渐晚，老张陪我们闲谈。几十年间，他痴迷收藏，收藏的都是农耕记忆——成套的木匠工具、农耕器具，各种各样富有年代感的生活用品，简直是琳琅满目。前些年，他利用自家厂房空间，建造了一座农民博物馆，把几千件藏品陈列出来。而在我看来，这座古老的村庄又何尝不是一座更大的博物馆，收藏往日记忆，也收藏沉甸甸的文化与精神。

　　说回这家民宿，老张开玩笑说，有时并不在意它能不能挣钱，他是把这里当作吸引各地朋友们的一个“宝地”。因为有民宿，朋友们来得多，这座隐于深山的横路古村，也吸引了影视剧导演的目光。他们来了，看了，欣喜不已，把横路古村当作了取景地。村中的乌石老街、爱莲堂，都在影视剧中“露了脸”。老张有时会开着车，带着客人们四处去转转，看山看水。出门的车费油费，一分不用客人出。高兴起来，还请客人吃饭。镇上哪家店的饭菜好吃，哪家店的米酒醇厚，他一清二楚。

　　夜渐渐深了，民宿管家兰姐给我们一道道沏茶。她原本就是地道的村民，几年下来跟各地的客人打交道，耳濡目染，举手投足之间有了许多书卷气。我还遇到了北京来的客人爽爽。她说这已经是她第三次来到横路村了，没有别的目的，每次来都是纯粹为了休息。“大脑里像是清空了内存一样，每天安然入睡，连手机都不会想到去看一眼。”她说，自己坐飞机到杭州，再租车开到山里，住上几天，一切都回归到自然纯朴的状态，日出而作，日落而息，跟横路村村民一样，遵守大自然的规律与作息。爽爽说：“这种生活状态，简直就是现代生活里的一种奢侈品。”

　　很多时候，我们在城市生活，会觉得一切新的事物都是好的。但是，当我们回到乡村，就会醍醐灌顶一般发现，许多旧物里藏着珍贵的智慧。横路这样的古村，随时可以接纳漂泊的旅人，让他们慢下脚步、安心栖居。在这古村的夜晚，我们可以感受很多东西：简单的日常，纯净的山水，甚至安宁的睡眠。周敦颐写莲花的那句话浮现在脑海：不蔓不枝，香远益清。

　　将木门掩上，把夜合上，万物宁静，我也在古村安然入梦。

　　《 人民日报 》（ 2024年06月26日 20 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