杭州亚残运会｜心明则亮——记盲人柔道选手李丽青

蝉鸣渐息，9月初的太原悄悄走向夏末。在山西省体育中心的柔道训练馆里，张贵富握着腰带，分腿站立，观察着队员们的状态。

这些队员都是视障人士，经年累月的训练磨练了他们的感官。站在远处看，他们和健全选手没有太大区别。

“我们有个队员今年刚考上研究生，而且是统考。”顺着张贵富的手指看过去，一个头发乌黑、眼眸亮堂的小个子女生正在认真训练，如果不说，完全看不出她是一个视障人士。“她叫李丽青，是我从广东带来的队员。”

在23日的杭州亚残运会柔道女子48公斤级J2决赛中，30岁的李丽青带着两条伤腿，用一枚银牌结束了个人第三次亚残运会征程。而在一个多月前的采访里，或许是因为不便公开，她一直没有提到两个膝盖的伤痛。看着李丽青挽着张贵富慢慢走开的背影，她经常重复的那句话又在记者的耳畔回响：我和你们都一样。

10月23日，在萧山临浦体育馆举行的柔道女子48公斤级J2决赛中，中国选手李丽青（右）获得银牌。新华社记者 贝赫 摄

友情胜过苦和累

母亲种着三亩地，父亲打零工，为了减轻压力，他们选择让李丽青的两个弟弟和最小的妹妹继续上学。喜欢读书的李丽青没有继续上高中，转而穿上了柔道服，这一年她16岁。

“我没有觉得自己做了牺牲，分担一下父母的压力是应该做的。”李丽青说。

与记者相隔不足一米，李丽青可以感觉到一团模糊的影子。依靠敏锐的听觉，她准确地看着记者的脸。她很少照镜子，但头发很整齐，顺滑的刘海下是乌黑的眼眸，平静、认真。

2009年，张贵富离开家乡北京，被广东请到省队执教。有斗志、肯吃苦的李丽青被他看中，加入了盲人柔道队。

“开始那几年真是‘魔鬼训练’，有两年是一天练四次。”李丽青说。

李丽青现在还能细数当时每天都练了什么——星期一是100米间歇性冲刺，星期二跑4公里，星期三上垫子摔，星期四冲完800米、400米、200米，再用最快的速度跑3000米，星期五跑10公里，星期六上午打教学赛，下午练力量。

“休息的时候我们一起去菜市场抢购。我最喜欢橘子，那时候10块钱3斤，我能一口气吃6斤，而且是超酸的那种。我们六个女生穿着一样的队服，留一样的发型，脸蛋也差不多，一起出去别人都以为是六胞胎。”

离开学校，李丽青在队里找到了归属感，但她不得不面对曾经朝夕相处的朋友一个个离队的事实，毕竟，渐渐地，连她自己也是老将了。

“我们那一批都退了，最迟的到2020年也退了，现在就剩一些小朋友了。”李丽青说，“我可以超级强大，也可以很脆弱，但只要大家的心在一起，再大的困难我都不怕。”

2023年9月12日，中国盲人柔道队曾在位于太原的山西体育中心训练，备战杭州亚残运会。中国盲人柔道队女运动员王宏宇、王月、孟燕、王嘉楠、史怡婕、刘立、刘奕、李丽青（由左至右）在训练后合影（9月6日摄）。新华社记者 詹彦 摄

泪水浇灌乐与悲

提到东京残奥会上的因伤退赛，李丽青突然涌出了眼泪，她仰起头，不想让眼中的泪水流下来。“我希望时间可以逆转。”

在东京残奥会盲人柔道女子48公斤级四分之一决赛里，李丽青右肩脱臼，遗憾退赛。这对她是太过沉重的打击。2018年，省队的伙伴们打完世锦赛后“一下子走了好多人”，而李丽青留下来的原因就是“铆足了劲想打奥运会”。

其实在那场比赛前三天训练的时候，李丽青已经伤到了肋骨，她忍着痛没有声张。尽管她说，因为有伤，在站上四分之一决赛赛场时，自己已经释然了，只想着“走到哪里算哪里”。但比赛又遭遇右肩脱臼后，她扪心自问：“释然吗？很难吧。”

“太难受了，太难受了。”退赛后，陷入难过和烦躁的李丽青甚至没有接家人打来的电话。想起五年来的付出，她在吃饭时也止不住地流泪。

李丽青上一次如此痛哭是在2016年里约残奥会。

在柔道女子48公斤级决赛中战胜德国选手、卫冕冠军布鲁西希后，李丽青抱着来领她下台的张贵富泣不成声。站上领奖台时她还在流泪，脖子上挂着金牌走进混合采访区，她又两次跪谢张贵富，被恩师哽咽着抱了起来。爱徒汹涌的情绪也感染了张贵富。在混合区，他哽咽着说：“背井离乡七年，就是为了今天证明我、我的学生确实为我争气了。”

“我当时就是难过地想哭，你明白吗？我也不知道怎么会那么难过。”回忆往事，李丽青告诉记者。

资料图：2016年9月10日，李丽青（右）在里约残奥会柔道女子48公斤级决赛中获胜后，与教练张贵富拥抱。新华社记者 欧东衢 摄

书香溢满去与归

在山西省体育中心的宿舍里，李丽青有一个书箱，《大唐气象》《宋词素描》显示了这个文艺女青年对传统文化的情有独钟。好学的她今年有了一个新身份：广州体育学院运动训练专业研究生。

2021年陕西全运会结束之后，李丽青回到家乡广东省湛江市，帮助市队备战省运会。“就带一群小孩，2022年六七月份的时候感觉很闲，就想着要不考个研算了。我也没有规划，也不知道哪个学校好，直接报了广州体院。”

李丽青就这样开始备考，一天的训练结束后，还要学习到晚上两三点。

“我专门买的网课，听着好累，因为专业知识我真的一点都不了解，一听就睡着了，然后又醒又睡。就这样学习了四个月。”更难的是，李丽青错过了申请大字试卷的时间，考场规定不能戴助视器，她只得把脸贴着试卷逐字答题。

今年3月份，正在参加2023年埃及盲人柔道大奖赛的李丽青错过了学校通知参加复试的电话，直到被拉进复试微信群。她开始着急，急匆匆赶回国后，住在朋友家里，准备了三天就奔赴考场，结果成功“上岸”。

李丽青尤其喜欢国风文化，在参加陕西全运会的时候她喜欢上了唐文化，买了一套汉服和头面。她说自己到了一个地方就要“追溯文化”，因为“好像在跟古人对话”。

“我们更多活在自己的世界中，所以情感比较细腻。而古诗词可以让我深刻体会里面所描述的一些场景，进行想象，填补我内心对于看到这个世界的渴望。”

眼不能及，慧耳聆听，耳不能达，心亮人生。在杭州，结束了一天的比赛，回到运动员村，李丽青拍了一张钱塘江的照片。岸边霓虹灯打出紫色的光影，在江面波动摇曳，像她的心一样闪亮。（记者季嘉东、谷训、许东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