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罗地亚总统，为何竞选总理？

　　《中国新闻周刊》记者：陈佳琳

　　发于2024.3.25总第1133期《中国新闻周刊》杂志

　　克罗地亚总统米拉诺维奇一项出人意料的决定，在这个巴尔干半岛国家的政治舞台上引起了不小的混乱。

　　日前，米拉诺维奇宣布，他将作为反对党社会民主党的总理候选人，参加4月的议会选举。他还表示，除非赢得选举，否则不会辞去目前的总统职务。

　　当地时间3月18日，克罗地亚宪法法院禁止米拉诺维奇在2025年2月总统任期结束前竞选总理。据宪法法院发布的声明，该国宪法规定，总统是“无党派人士”，不得参与任何政党的政治活动。此外，米拉诺维奇竞选总理或议员，也不符合三权分立的原则。

　　米拉诺维奇在社交媒体上发布了一条简短和隐晦的信息，对法院的判决作出回应：“正义之河即将到来。”此前，米拉诺维奇已表示，无论法院裁决如何，他都将继续参选，与自己的死对头、克罗地亚总理普连科维奇展开对决。克罗地亚总理并非直接选举产生，而是由议会中的多数党提名，这意味着无论米拉诺维奇是否在选票上，他的竞选都可能成功。

　　“我们正试图防止一场宪法危机。”宪法法院院长米罗斯拉夫·舍帕罗维奇表示，米拉诺维奇的竞选行为已经违反宪法，希望他遵守法院裁决。

　　“超级选举年”的政治危机

　　就在发布爆炸性的竞选宣言前几个小时，米拉诺维奇刚刚宣布了议会选举的时间。原定于秋季进行的议会选举提前至4月17日举行，届时执政的保守党克罗地亚民主共同体将与社会民主党领导的中左翼政党联盟展开对决。

　　议会选举拉开了克罗地亚“超级选举年”的序幕。在6月的欧洲议会选举之后，克罗地亚选民还将于今年晚些时候的总统选举中投票。今年很可能是改变这一欧盟最新成员国政治平衡的一年。

　　自1991年克罗地亚脱离前南斯拉夫独立以来，中右翼政党克罗地亚民主共同体大多数时间把持着政权。2016年，来自克罗地亚民主共同体的总理候选人普连科维奇，击败了社会民主党的总理米拉诺维奇后，担任总理至今。而米拉诺维奇则在沉寂三年后，重返政坛，并于2020年开始担任总统。在这个单一议会共和制国家，总理行使着国家的大部分政治权力，总统作为国家首脑，在很大程度上是礼仪性角色。

　　2月，在普连科维奇的提议下，高级法官伊万·图鲁季奇被任命为新一任总检察长。当地一家报刊随后披露了图鲁季奇与一名涉贪前官员的数百条聊天记录，引发提名争议。图鲁季奇此前多次驳斥他与腐败嫌疑人有联系的说法，但这些信息揭示了两人的密切关系。

　　对此，社会民主党党魁佩达·格尔宾批评说，新任国家总检察长“毫无独立性可言”，且“深深陷入犯罪环境”，并表示这项人事任命“在司法的棺材板上钉上了最后一颗钉子”。当地的反腐非政府组织也警告说，图鲁季奇的提名是“司法系统状况令人担忧的信号”。

　　在反对党的组织下，克罗地亚各大城市爆发了示威游行，抗议图鲁季奇的任命和政府腐败，要求提前举行选举。此外，街头还有教师、法官和医生群体在抗议工资问题，记者和人权活动人士也加入其中，反对修改《刑法典》将媒体泄密定为刑事犯罪。多股不满情绪交织在一起，对普连科维奇产生了巨大的压力。

　　据克罗地亚媒体报道，图鲁季奇的争议性任命，促使米拉诺维奇最终作出竞选总理的决定。在针对该事件的一份声明中，米拉诺维奇对自己的政治对手作出毫不留情的批评，“通过图鲁季奇行动，(普连科维奇)希望掩盖或消除所有可能导致他的政党、前官及现官腐败、犯罪和任人唯亲的痕迹。” 日前，米拉诺维奇在新闻发布会上阐述自己为何竞选时也提到：“有些时候……一个人必须离开他的舒适区。这种时候肯定会到来，并以图鲁季奇事件的形式敲响我的大门。”

　　社会民主党高级成员向媒体透露，该党内部有过讨论，认为击败克罗地亚民主共同体的唯一办法就是让米拉诺维奇参加2024年议会选举，但没有料到会变成现实。近期，米拉诺维奇在民调上略微领先有意争取第三任期的普连科维奇。

　　2020年就任总统后，米拉诺维奇按宪法规定退出社会民主党。如今，他表示，自己将以无党派人士的身份参加大选，并获得了社会民主党的支持。此外，米拉诺维奇还宣称，除非赢得选举，否则自己不会辞去目前的总统职务。

　　反对党阵营中，不乏支持米拉诺维奇竞选总理的声音。经常批评米拉诺维奇的中间党议员达利佳·奥雷斯科维奇表示，“考虑到国家目前的状况，这样做是必要的……我认为他的行为是在号召全民起来反对克罗地亚民主共同体的势力。”但左翼绿党“我们可以”党的桑德拉·本契奇指出，现任总统竞选总理的情况，克罗地亚前所未见，米拉诺维奇应该先辞职。

　　米拉诺维奇的对手们则指责他的行为违背了宪法精神，呼吁宪法法院给出意见。保守党桥党的马林·米莱蒂奇表示，总统应该先辞职，而不是想着给自己保留后路。总理普连科维奇则评论说，米拉诺维奇的“恐慌性举动”暴露了社民党的软弱无力，对总检察长办公室的恐惧，或许还有将克罗地亚送入俄罗斯怀抱的企图。

　　3月15日宣布竞选总理后，米拉诺维奇与社会民主党一起发起了竞选活动。对此，宪法法院院长舍帕罗维奇表示，该国宪法规定总统是无党派人士，不得参加任何政党的政治活动。既然米拉诺维奇已公开表示自己是总理候选人，他必须立即向宪法法院递交辞呈。如果总统辞职，克罗地亚必须在60天内举行总统选举。在此期间，议会议长将接任临时总统。

　　宪法法院裁决出炉后，米拉诺维奇在一份给媒体的声明中称，法庭是“匪帮”和“一群暴徒”，正在将国家推向危机。“我呼吁公民团结起来，反对克罗地亚民主共同体。”

　　老对手间的矛盾白热化

　　米拉诺维奇1966年出生于首都萨格勒布，是法律专业毕业的高材生。他在20多岁时沉迷拳击，但他从不参加比赛，更愿意做一名陪练。上世纪90年代南斯拉夫内战期间，米拉诺维奇进入外交部工作。战后，他在克罗地亚驻欧盟和北约代表团工作了三年，最终在1999年加入社会民主党。2007年，米拉诺维奇接替因癌症去世的前总理伊维察·拉坎，担任社会民主党党魁。

　　2011年，时年45岁的社会民主党党魁米拉诺维奇被任命为总理。此前长期执政的克罗地亚民主共同体一直受腐败问题困扰，人们对这位没有政治包袱的年轻总理寄予厚望。

　　然而，米拉诺维奇领导的政府未能达到人们的期望，也未能推行亟须的改革。在米拉诺维奇任内，克罗地亚糟糕的经济趋势延续，普遍存在的裙带关系继续肆意生长。社会民主党在2015年大选后失去了政权，米拉诺维奇也于次年卸任党魁和总理一职。此后三年，他将精力投入一家咨询公司，为各国政要名流提供服务。

　　米拉诺维奇失意之际，普连科维奇迎来了自己的政治生涯的高光时刻。2016年，在国内相对寂寂无名的普连科维奇击败了老手米拉诺维奇，当选克罗地亚总理。普连科维奇曾任克罗地亚入欧谈判代表，是该国入欧后最早一批欧洲议会议员。据美国《政客》杂志报道，议会选举前，克罗地亚民主共同体内部担心，普连科维奇彬彬有礼的性格并不适合国内粗暴的政治生态，但自由派还是相当欢迎这位新领导人，认为他带来了一股新鲜的空气。支持者也相信，克罗地亚在普连科维奇的领导下，会更像默克尔执政时期的德国。

　　2019年，米拉诺维奇参加了总统竞选。蛰伏三年后，他将矛头指向了“体制”。他意识到社会中日益增长的反建制情绪，将自己塑造成受国家和欧洲政治体制压迫的小人物的代表，运用普罗大众都能理解的语言，在欧盟、移民、防疫等议题上不断发声。虽然米拉诺维奇一直是中左翼社会民主党人，但他的“直言不讳”也吸引到部分保守派和激进自由主义选民的支持。米拉诺维奇承诺，要将克罗地亚打造成一个“正常、体面”的自由民主国家，拥有平等的社会和独立的司法机构。最终，他赢得了52.7%的选票，击败时任右翼总统科琳达·格拉巴尔-基塔罗维奇。

　　性格好斗的米拉诺维奇在担任总理时，就时常以最尖锐的语言攻击对手。就任总统后，米拉诺维奇和老对手普连科维奇经常在公共和外交政策上针锋相对。两人虽分属政治光谱两端，但近年来双方的公开争吵已超出正常范畴。他们常常辱骂对方是“骗子”“鼻涕”“纵火犯”和“小流氓”，并多次拒绝会面。《巴尔干新闻》曾评论说，两人在治理国家方面几乎没有团结可言。

　　被称为亲俄派、疑欧派的米拉诺维奇几次在国际上引起外交风波。此前，他公开反对克罗地亚军援乌克兰的立场，抨击西方国家为乌克兰提供武器只会延长冲突，并表示克里米亚永远不会再成为乌克兰的一部分。普连科维奇不得不出面干预，称总统的话不代表该国政府的立场，并为此向乌克兰道歉。

　　去年3月，两人的矛盾近乎白热化。米拉诺维奇的办公室公布了一封几个月前写给普连科维奇的信，米拉诺维奇在信中要求两人会面解决外交决策、国防和国家安全领域的一系列问题。米拉诺维奇写道，这些政府部门存在职位空缺的情况，根据克罗地亚宪法，他作为总统有责任确保政府协调运作和稳定。

　　致信普连科维奇三个月后，总统办公室表示，总理一直没有回信，甚至没有表示出“一丁点解决问题的兴趣”。信件被公开后，普连科维奇表示他无意在政府任期结束前与米拉诺维奇坐下来谈，“你不能侮辱一个人，第二天又提出要谈谈”。此外，普连科维奇指出，米拉诺维奇此举意在转移公众对总统儿子丑闻的关注。

　　一些法律专家表示，米拉诺维奇就任总统以来无视国家法规的行为有可能破坏“克罗地亚的宪法秩序”；还有分析认为，米拉诺维奇的言论和举动是试图篡夺政府的“政变”。

　　克罗地亚政治分析人士达沃尔·杰内罗则指出，由于拒绝与总统合作，总理处境非常尴尬，如履薄冰。普连科维奇能拿来对付米拉诺维奇的办法只有一个，即启动弹劾程序。“这是有确凿和充分理由的，但问题是需要议会三分之二多数的支持，而总理并不具备这个条件。”

　　爱尔兰梅努斯大学政治学者斯文·米勒基奇指出，米拉诺维奇似乎正在步匈牙利总理欧尔班的后尘，两人都在利用欧盟的麻烦、移民危机和俄乌冲突来化解本国的不满情绪。但与欧尔班不同的是，作为总统的米拉诺维奇权力有限，但是这方面不足，可以用其“极具煽动性的语言技巧”来弥补。

　　《中国新闻周刊》2024年第11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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